我的名字是劉達強，今年64歲，是一個退休接近10年的香港警察，從1977年7月到2013年6月間，我從一個基層的警員逐步晉升到警司階級，大約等同內地的警督吧，退休前是一個警區的助理指揮官（刑事），就是該警區刑偵部門的一把手，從基層一路晉升，我也是一名可以在法庭作供的三合會專家（18年）以及警隊危機談判專家（23年）。
退休後在香港一所大學負責設施管理，欣然迎上了挑戰，更在黑暴及疫情期間利用豐富的工作的經驗及法律知識守護我城！
1979年，我只是21歲，是香港警察機動部隊C大隊3小隊的一員（即藍帽子），那天下午，本隊奉命到香港新界北區新屋嶺押解一批已經被逮捕的非法入境者返回深圳，當年在新界區仍然是即捕即解，至於進入市區的非法入境者會基於「抵壘政策」容許他們進行人事登記及按酌情權發出香港身份證讓他們在港工作。無可置疑，這是仁政，但委實進入市區的非法入境者太多，「抵壘政策」到了1980年10月就告取消。當年的新屋嶺羈留中心只是由鐵絲網圍繞着的臨時羈留中心，除了所謂廁所的建築物外，全部非法入境者要半戶外扣留，所以生活條件極差，這也難怪，轉押的非法入境者只會在這個羈留中心停留一晚，或當有足夠非法入境者可以遞解回深圳的時候，機動部隊大隊就會派出部分人員在翌日下午使用沒有警察徽號的警車，將被捕的非法入境者直接從文錦渡跨越深圳河送走。位置就是今天的羅湖聯檢大樓東數百公尺外的一條行車橋樑。
當年的政治現實很微妙，通常一架貨車可以運送20多位非法入境者進入深圳，放下非法入境者之後就可以回程，工作輕巧。但那天卻有些特別，當車隊回到深圳河南邊的時候，不知何解，負責押送的警察都跳下車，我也沒有例外。就當我們信步閒談的時候，我們看到深圳那一邊的部隊舉槍作勢，我即時想到有非法入境者正在強渡深圳河，我自然地衝到河邊參與追捕。當我衝到河岸的時候，我變得舉步維艱，因為除了正在被追捕仍在奔跑中的一位男子之外，在我目視之下就有六具屍體：男的女的，既有倒在水裏也有倒在河邊。這個場景把我震懾了，即時回憶起在較早之前沙頭角鎖羅盆村海邊見到的屍體。逃走的年輕人在水漲的時候游到岸邊，但被淤泥吸啜在潮間帶，後因力竭潮漲而溺斃。當屍體仍然新鮮的時候，屍體是正常豎立一樣，後因屍體腐爛，餘下兩腳仍然陷在潮間帶，而屍體的上半身卻倒在一旁，慘不忍睹！村民稱之為「裝香屍」。
就在那一刻我實在不忍繼續追捕，心中只回響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無奈，淚流滿面回到警車，換來當然是一頓責罵。那又如何，我實在無能為力再作追捕，而濃烈的屍臭卻縈繞在我身邊久久不散。那天晚上的心情當然不好！
在另一個星期五，又是另一個悲慘的故事！
那一年香港仍然要根據第一收容港政策(Port of First Asylum )，將逃出越南的華僑送回中國內地，沿海路逃避排華的華僑因為曾經得到廣西或廣東沿海的補給，必須在逃港後接受甄別，若是逃離的過程中曾受到內地的資助，或援助，或補給的話就必須根據政策送回內地處理。
當年的小隊督察是曾偉雄先生，即後來功勳卓絕的原警務處長，他也是現任國家禁毒委副主任及中國警察協會副會長！
11月，應該是第三個星期五，我們奉命到邊境的打鼓嶺警署準備在翌日清晨押解一批越南華僑回國，大約下午5時左右，一位警長向曾Sir報告負責的入境處並沒有為小朋友準備牛奶或流質的食物。手抱的孩子根本是嗷嗷待哺不能進食固體食物，其中一名婦人帶着三名孩子，自稱是孩子的媽媽，我們當然不相信，但在戰亂之際，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這名女華僑仍然照顧着三名不能獨活的小孩子，是兩個不到3歲的女孩和一名手抱的男孩，他們身體瘦弱不堪，我見憐憫！見此情狀，我明白華僑總是最無助的一群！弱國被人欺，所以祖國一定要強大。
曾Sir聽到報告二話不說從袋裏掏出鈔票，不旋踵，我們已經湊到了800多元港幣，我們的警察司機，記得他的綽號叫「鮑立」立即自告奮勇帶同一些已經有家室及孩子的同僚跳上吉普車趕往當時還是鄉郊的石湖墟購買奶粉及補給。大約6點前後，較早當上了父親的同僚就自動充當小領導，先用開水沖洗奶瓶及沖奶粉，數分鐘後，幾個年輕警察七手八腳拿着三個暖呼呼的奶瓶子步入警署的羈留室。這次是這些年輕的警察第一次向嗷嗷待哺的孩子們遞出奶瓶，這是他們人生中最奇異的恩典，所有羈留室裏人皆為之動容，此情此景，至今難以忘懷！
坐在羈留室裡無助的母親看到我們手中的奶瓶無言以對，惟有淚千行，記憶中這位母親用普通話向我們道謝，我們理解到這些越南華僑千金散盡唯求逃避越南的迫害，更想藉難民的身份移居外國，不過，一旦遞解回國就等同春秋夢碎，於是悲從中來放聲大哭！此時整個羈留室的人都在慟哭，我們當年不是如聖人般悲天憫人，只是盡責做好警察的本份，只是為天地立心，為同胞立命，一瓶熱奶，何足掛齒！我們提供的物質，也只是應盡之義，從來沒有想過什麼的表揚和回報！翌日清晨遞解的任務終於順利完成，傷感的記憶卻永遠地烙印在心裏。
深圳特區是1980年國家批准設置。今年香港亦已回歸25載，當年的皇家香港警察已順利轉變成為香港特區警察！在2019年的黑暴中，香港警隊堅守着祖國的南大門，穩定香港的局勢，以忠誠勇毅，心繫家國為中華民族付出綿力，歸田但不解甲。
假如能找到當年那位女華僑及當時帶在身邊的三名羸弱的孩子，就可證明同胞們所遭遇的苦難，以及我們血濃於水的同胞之情。「不忘初心」、「以人為本」從來都是香港警察的責任！我們希望能夠找到她們，即使未能如願，當年參與的那一小隊香港警察亦無悔今生！
今天，國家強大了，人民的幸福感也在倍增！那些年的苦難，我們不敢或忘。雨過天晴，彩虹再現，當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已經在我們不遠的地方，我們心之所依，就是信仰的號召！
（作者為退休警察）
收藏
取消收藏
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