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新聞報道】西非毛里塔尼亞首都醫院的眼科中心外熙熙攘攘,一群當地人正在等候醫生叫他們的名字。
人群中,我們留意到一個年輕的女孩。她的右眼和左眼有些不同:右眼眼球上有一團白色的混濁物體,幾乎已經完全遮蓋了整個瞳孔。這個女孩的阿拉伯名字叫Joe mile(音譯),中文意思是「美麗」。她今年18歲,但已經是2個小朋友的媽媽。Joe mile左右眼的不同,是因為她的右眼患有白內障。她說,自從患有白內障之後,她的右眼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她還很年輕,她說這個病讓她感到非常害羞,不好意思出門見朋友。
【白內障讓她失去工作】
毛里塔尼亞(簡稱毛塔)位於非洲撒哈拉沙漠的西部,屬熱帶沙漠性氣候,全年高溫少雨。充足的陽光除了帶來酷熱之外,還帶來了一個挑戰——紫外線。大部分的紫外線來自陽光,在高強度紫外線照射地區的人,形成白內障的年齡會比在低度照射地區來得早。
患白內障1年的Zeinabou(音譯)今年50歲,白內障讓她的眼睛疼痛難忍,有的時候眼睛看不清楚。患上白內障以後,她無法工作了,因為她看不清楚。
今年同樣也是50歲的Amadeu djigo(音譯)患白內障7年。他是一位叉車司機,但視力受損對他的駕駛考核有很大的影響,導致他的職稱和工作的級別一直不能得到提升,影響他的收入。
Hachim Athie,今年53歲,患白內障數月。他是一位英語教師,是當地少有能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和記者交流的人。他告訴我們,平時他教書的時候只能用一隻眼睛看東西,因為另外一隻眼睛是模糊的。最糟糕的情況在上個月出現——當他開始滴洗眼液的時候,他的左眼完全看不清了,連他自己的手都看不到!
【接受「外國」醫生的白內障手術】
包括Zeinabou、Amadeu djigo、Hachim Athie在內的飽受白內障困擾的毛里塔尼亞人,最近都到過同一輛流動手術車,睡過同一張手術床,接受過同一批「外國」醫生的白內障手術。這些「外國」醫生,全部來自中國黑龍江省。他們到達不久,已完成將近50台手術。當地居民聽聞這裏有中國醫療隊可以幫他們免費做白內障手術,陸續從不同的地方趕過來,懷抱激動心情排隊等待,於是有了文章開頭的一幕。
這天,輪到Joe mile做手術了。開始手術前,她在當地志願者的協助下,穿上防護衣,做局部麻醉。一般來說,一台白內障手術20分鐘左右就可以完成。這次都不例外,手術很快結束,Joe mile走出手術室的那一刻,她的眼角流出了淚水,她擦去淚水露出潔白的笑容。
Joe mile說,做手術的過程當中有一點害怕,現在不怕了。眼睛好了之後,Joe mile打算先找個工作,然後好好培養孩子。
雖然Joe mile的手術完成了,記者心中卻留下一個疑問:為什麼一個這麼年輕的女孩會患上白內障,而且只有一隻眼球有症狀呢?主刀醫生、黑龍江援毛塔醫療隊隊長劉小環醫生解答了記者的疑惑,她介紹,無論在非洲還是在內地,這種情況也是很常見的,因為有可能這隻眼睛曾經受過外傷,這種可能性非常大。「如果單眼發生白內障而且很年輕的話,基本上是外傷導致的。」
談及毛塔病人的普遍病情時,劉小環說,毛塔患者白內障比較嚴重,和其他地區相比,很多人達到了最晚期的白內障,從而加大了手術的難度。
【「這是我第一次戴太陽眼鏡」】
這次援助毛塔的中國黑龍江省醫療隊一共有5名成員,3名醫生,2名護士。從篩查、洗眼、術前準備到手術,都離不開他們的身影。醫療隊隊員徐佳琪醫生告訴記者,她是第一次來到非洲,但是她覺得這裏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樣,經濟條件不是很好,衞生條件也不太好。另一位醫療隊隊員吳樹斌醫生就表示,毛里塔尼亞這邊的紫外線比較強烈,而當地人一般缺乏眼睛防護的意識,導致白內障以及另外一個眼科疾病「翼状胬肉」,這兩種眼科疾病的發病率非常高。
英語教師Hachim Athie向記者坦言,他平時不喜歡戴太陽眼鏡,這次是他第一次戴。Hachim Athie使用簡單款的太陽眼鏡,價格約為500烏吉亞(當地貨幣, 約98港元),但是,更專業的太陽眼鏡,就需要3萬烏吉亞(約5800港元)或以上。
Hachim Athie提到,眼鏡對於當地人來說是很貴的,大部分當地人都不富裕。有時候,有人要進行手術,醫生開處方要他們戴眼鏡,但患者買不起,因為他沒有錢。「很老實地說,大多數人都買不起。」Hachim Athie看着記者,強調了一遍。
在毛里塔尼亞做一次白內障手術,需要2500到5000烏吉亞,折合大約500到1000元港幣。但是,當地經濟落後、物資匱乏,令好多人都負擔不起,以致病情加重,長期需要家人照顧。
今年83歲的Siri did(音譯),患有白內障已經2年,起居生活都由早已出嫁的女兒Maryam(音譯)負責。Maryam目前和父親一起生活,全天24小時全職照顧父親,她說,沒有她的話,父親生活無法自理。為了照顧父親,她沒有辦法抽身去工作。
【一群港人「膽粗粗」想試試帶來改變】
白內障會不斷降低病患及家屬的收入能力,收入不足又令到白內障得不到及時的治療。這個惡性循環似乎會不斷地進行下去。幸運的是,有一班遠道而來的香港人,他們大膽地嘗試,尋找辦法改變這個惡性循環。他們來自一個名為共享基金會的非政府組織,雖然他們不負責做手術,但是他們會負責手術以外的所有事。
全國政協副主席、共享基金會主席梁振英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他上次也是第一次來毛里塔尼亞的時候,是去年(2022年)的10月3日,距今(2023年10月9日)剛剛是一年多幾天。他上次來了之後就向毛里塔尼亞方面表示,說他回去之後會切實地研究是否可以在毛里塔尼亞進行白內障致盲的全面消除行動。
香港與毛里塔尼亞相距12000多公里。在這裏,他們既沒有場地又沒有人脈,一切都要從零開始。從香港到非洲,如果要順利安排一台白內障手術,要怎樣做呢?
重量大約18噸流動手術車,在中國順德裝嵌,手術車裏面用的設備都是世界上最優良的設備,除此之外有大量的藥物和醫療上的耗材是在中國內地採購,合共有45噸物資飄洋過海,來到非洲。
梁振英告訴記者,非洲距離中國很遠,尤其是西非,物流方面的挑戰相當大。一台40呎長的移動手術車,裝滿精密的手術儀器,搭乘貨輪在海上航行4周,在非洲大陸某個地方落地,再用另外的辦法走完最後的一千多公里,送到毛里塔尼亞或者塞內加爾。
除了物流的挑戰外,他們要面對的困難遠不止這些。語言、氣候要克服,更重要的是獲得當地病人的信任。
「語言我們能解決(因為)有翻譯,氣候能解決,你可以進室內開冷氣。不過有些(困難)是人對人的。」說到這裏,杜沛欣不禁把語音和語調都提高了一些。杜沛欣是共享基金會的項目總監(非洲),讓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個難點是,怎樣可以讓當地的病人願意接受國外醫療團隊做手術。
杜沛欣笑着告訴記者,如果在香港有一個外國的醫生,你不懂和他溝通,又不知道他從哪裏來,你也沒有去過他的國家,他和你說:「我幫你做眼科手術」、「我要割你的眼睛」,通常一個人都不肯。但在這裏,這就是身為「外國人」的他們要面對的一個難點:要怎樣讓病人對他們產生信心和信任,杜沛欣說,這很難。
雖然很難,但是這群香港人做到了。
「見到那些病人,他們做完白內障手術,開心是一方面,不過是真的很,應該說是很解脫。」杜沛欣如是說。她提到,有很多病人可能很多年看不到東西了,遭罪了很久。但是當他們離開手術室的那一下,他們變成了一個「新人」,這對他們團隊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時刻。
「我常常提醒同事,雖然只是做一隻眼睛的手術,但是不要忘記,這對病人的生活質量有很大改變的。」杜沛欣說。有很多病人患白內障後,他們失去了謀生的方法,但是來到這裏做一個手術,20分鐘後就可以回去工作了。這對基金會同事和醫療隊來說,都是很大的動力,推動他們去做更多的事。
「謝謝所有的中國人,你們做得很好,我很高興你們可以來幫助毛里塔尼亞。」Amadeu djigo (音譯)艱難地用着蹩足的英語,對着鏡頭講出了這句話。他用的英語單詞都很簡單,幾乎是一個單詞接一個單詞拼湊出來的句子。大家聽到都笑了,他堅持說完後自己也忍俊不禁。
【舉起大拇指搭建溝通橋樑】
雖然大家語言不通,但是無礙手術成功的喜悅在他們之間互相傳遞。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大家已經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善意。語言不通,但心是相通的。
醫療隊隊員張唯護士對記者說,語言雖然不通,但看到病人對她舉大拇指,得到當地人的認可,對她來說是很開心的一件事情。當被記者問到她會怎樣回答病人時,張唯也舉起大拇指說道:「都是舉大拇指。」
「民心相通,很多人覺得可能是一個很大的詞,甚至很虛,但在我們來說是很實在的。」共享基金會總幹事陳英凝教授如是說。文化上雖然差得很遠,但是陳英凝認為,毛里塔尼亞的病人和中國的醫護人員心是很近的,因為毛里塔尼亞的病人對中國醫療隊的接受能力很高,中國在毛里塔尼亞援建了將近60年,當地患者對中國的醫護人員的認知是很高。
【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幸好有他們在】
Joe mile做完手術的第三日,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似乎又要改寫她的命運。常規來說,手術後第二天檢查眼睛正常後,病人就可以回家了,Joe mile也不例外,術後第二天眼睛恢復一切正常。但第三天時,她今天又回來了,而且一隻手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右眼。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醫療隊馬上安排檢查。經過中國醫生認真檢查後,發現Joe mile做過手術的眼睛一切正常,但是Joe mile卻一直在說右眼很痛。大家語言不通,場面一度混亂不堪。幸好,當地的翻譯人員趕來,經詢問後才知道,Joe mile在家和孩子玩耍時,做過手術的眼睛不小心被孩子打到。得知事發原因後,醫生再次檢查確認眼睛沒有異常,眾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幫助醫生和病患解決溝通問題的翻譯,是土生土長的毛里塔尼亞人,也是共享基金會在當地的員工。杜沛欣告訴記者,目前共享基金會有2位毛塔的員工,當地員工在文化上跟病人能更加方便有良好的溝通,「毛塔有很多不同的少數民族,他們會有自己的方言,聘請當地員工會讓團隊在溝通上更加地順利而且讓病人更有信任度,在某程度上會讓病人來到的時候感到更加的舒服。」
今年22歲的萊雅就是共享基金會在當地的其中一名員工。她說,這份工作讓她覺得很開心,因為她是毛里塔尼亞人,看到毛里塔尼亞的人民有機會做免費的白內障手術,從而能看清楚,並且能提高生活質量的時候,讓她感到很高興。
萊雅告訴記者,很多病人都是長者,看不清楚東西,令他們日常生活面臨困難。並且患者大多都很貧窮,他們負擔不起收費的手術。所以,看到這些患者能通過共享基金會和內地醫療隊的幫助,能夠再次看到東西,對她來說,意義十分重大。
【「一年後的今天,我們履行了承諾」】
共享基金會與毛里塔尼亞衞生部在今年10月9日舉行「消除白內障致盲項目」啟動儀式。這一天,梁振英為其中一位毛塔的白內障患者揭開手術後的紗布。梁振英告訴記者,他非常高興,因為幾天前黑龍江醫療隊進行第一台手術的那天,就是一年前他來毛里塔尼亞和毛塔官員商討這個行動的那天。
一年後的今天,他們實踐了當日向毛里塔尼亞方面提出的承諾。
「我們是一個有信用的民族,一年前來了說要開這個項目,我們一年之內有多困難都要(啟動)。」陳英凝補充道。
一個一年前提出的承諾,在一年後得到了實現,中間經歷過的風風雨雨真是數不勝數:物流、物資、打風、地震、風沙⋯⋯一個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小意外,在這裏可能都會引起不小的麻煩。不過,再多的困難,在他們的團結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真正的人道救援是一點一滴,不會天天都槍林彈雨,不會天天都有令大家很感動的故事,但當你每天在做(的時候),你覺得你的生命會有個闊度。」陳英凝還說,做一個這樣的項目,一定要所有人一起合力,要很齊心,要同心協力。
【幫助毛塔消滅白內障積壓病例】
故事至此,記者似乎有一些明白,為什麼這群港人可以用一年的時間,成功從零開始,建立目前的一切。不過,他們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他們始終會離開,而罹患白內障的人每年都會產生。記者不禁會想,那這個工作是否還有意義呢?
記者將這個問題拋給了杜沛欣,杜沛欣說,他們和毛里塔尼亞衞生部約定,他們會在毛里塔尼亞18個月,在18個月裏會盡可能地為患者提供白內障手術,不管是新或舊的病例,他們都會做,但核心目標是處理積壓的病例,例如有些老人家已患白內障很多年,看不到東西,他們想讓這些病人恢復視力。
「我們不是做若干例的手術就走,或者在這裏做兩三個月就走,留下大量的失望的病人。」梁振英也表明,他們會在這裏做全面的宣傳解釋工作,希望所有能夠接受手術、通過手術可以復明的患者,都來接受手術。希望若干年後中國人和毛塔的人民一起宣告,毛里塔尼亞從此沒有任何白內障致盲的積壓病例。梁振英認為,能夠做到這點,在全世界醫療公共衞生歷史上都會是一筆成績。
香港很小,世界很大。這次共享基金會的西非白內障消除項目,帶我們認識到這個世界新的一面。這個一年之約,香港做到了!
(點新聞特派毛里塔尼亞記者葉德榮報道;視頻攝製:葉德榮、Su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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