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子淇
「噼裏啪啦」，鞭炮響起，老家的年味如鞭炮的煙霧般四處瀰漫，扭頭望着與外婆坐在一起的媽媽，她們沉默着，彼此的肩膀卻緊貼，她們之間的愛也在不言之中流淌，原來小時候那個「抽屜」的鑰匙，她們早就悄無聲息地放了我的手心上。
自我記事起，母親的臉總是模糊不清的，一直是外婆將我拉扯大，天真爛漫的我總是對着外婆喊著「媽媽，媽媽」，而那腳踩高跟，塗抹紅唇的漂亮女人，每當看見我對着外婆喊媽媽，眼中總是會閃過一瞬難過，但還是會摸摸我的頭，然後轉身離開，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她是誰，我只知道總是有不知來處的漂亮裙子與數不清的糖果，但那些糖果總是被那個女人鎖在高高的抽屜裏，告訴我：「不許吃這麼多，會蛀牙的！」調皮又嘴饞的我總是會想辦法打開那個抽屜，可絞盡腦汁都夠不到，最後只能妥協放棄。
年歲漸長，那個女人出現的次數變得頻繁，我才知道，她就是我的媽媽，她開始想要彌補我記憶中她不存在的那些時光，她辭去了工作，全心全意地陪在我身邊，輔導我，帶我去各種地方玩，那個上鎖的抽屜裏，開始出現一張張我們的合照、我的獎狀、我畫給媽媽的畫像，她讓我度過了一個富足又快樂的童年，那時「媽媽，我愛你」是一句常掛嘴邊的愛意。
青春期的來到，似茂盛花叢中飛來了一隻害蟲，打破了這美好的一面，把嬌艷欲滴的花朵，都吃的殘缺不堪，一切突然都如晴天變暴雨般措不及防地變了，我們之間的爭吵變多，因為足夠的了解，傷人的話語總能精確地刺入雙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每次的爭吵都沒有獲勝，只有兩敗俱傷，我們之間的愛，似乎在一次又一次的針鋒相對中，變得越來越淡。
一晃眼，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長大後的我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所謂的避風港，來到了距離家最遠的學校，想像着日後無拘無束又自由自在的生活，關上行李箱，好像是關上了我與母親最後的聯繫。可當來到學校，看到他們與家人一同來到學校，而我孤身一人提着沉重的行李，心中的落差與難過，還是如藤蔓般包圍着我的心。
遠離家庭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度過，我與母親也從來未再聯繫，我們兩竟然做到了「信守承諾」，我看不到她的動態，所以我也將她遮罩，我們靜靜地躺在對方的列表上，像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每個月外婆都會給我轉來生活費，可我也心知肚明，沒有工作的外婆又怎會有錢呢，但俗話說：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個倔強的人，恰巧生下了一個更倔強的人，宿舍的抽屜裏存放着一袋又一袋的即食麵，可我寧願用自己微小的工資囤積即食麵，也從不收她轉的錢，更不想讓她知道我的落魄，所以我總會在網上找照片，告訴外婆我過得很好，我們都像是像是3歲的小朋友，用最幼稚的方法暗自較量着。
直到屬於我的畢業季到來，我早已被社會磨平了稜角，今年的春節，我也不再拒絕外婆的邀請，提上我用行李箱就能裝下的家回到了那個女人住着的地方。
回到老家，看到了那個最熟悉卻又變得異常陌生的背影，她變得不再苗條，曾經在職場上呼風喚雨的女人已不復存在，變成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婦女，在廚房洗手做羹湯，曾經連炒雞蛋都吃力的女人，卻能在一個竈台上烹飪好幾道美食，她似乎也變了。
坐在飯桌前，我小心翼翼地瞟着她，這是我時隔多年後，第一次仔細凝望她，她臉上的皺紋又多了，皮膚也變得粗糙，鬢角的白頭髮與黑頭髮交錯著，心像是被揪起來了一般，我不明白是什麼，但卻莫名燃起一絲絲怒火，我想怪時間，怎麼把媽媽變成了這樣，我想怪媽媽，為什麼不愛惜自己，把我心中那個年輕的女人變成了這樣，直到與她對視，我倉惶地轉移視線，低頭不斷扒著飯，而那道熱烈的視線，如鐳射般將我刺地坐立難安，我想她應該也在我身上找不到曾經的模樣了吧。
當安靜的房間只剩我一人，抬頭望去那個被上鎖的抽屜還在原來的位置，我把它抱下來，過去的回憶湧入我的心間，我笑了又忍不住鼻尖的苦澀，正當我打算把它放回去，「哢嗒」一聲，鎖卻自己掉了下來。我緊咬嘴唇，想用嘴巴上的疼痛壓抑著心中的酸澀，拉開了那我從未打開的抽屜，入目眼簾，一張張照片刺激着我的雙眼，整個抽屜塞滿了我從小到大的照片。我拿起一張，是我朋友圈裏我帶着燦爛笑容與好朋友的合照，便利貼上寫着：總是要借媽媽的手機才能看到她的近況，好麻煩，但是看到女兒笑的這麼開心，像小時候一樣可愛，麻不麻煩的倒也無所謂啦，忍耐許久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再也忍不住，一張張過去用稚嫩雙手畫下的一幅幅畫她都任然為我保存着，抽屜裏裝着不屬於它重量的物品，是母親倔強且不願表達的愛，所以它的鎖會掉落，我才明白，與家人的愛本就不應該有較量，而是母親總是願意為我彎下腰，忍耐着我愚蠢的小脾氣，我不該責怪時間，更不該責怪母親，她臉上的愁容與皺紋，是我的叛逆那隻筆一點點畫上的。
推開房門，像是推開了新的抽屜，回頭望去，我好像看到那個紅唇女人拉着小時候的我，露出燦爛的微笑，我瞇起眼，看出了她的嘴形：「媽媽一直愛着你」我看向她堅定地點了點頭，回頭望向早已不在花季的母親，她狗摟着腰，可眼裏任然充滿兒時看我的溫柔，我衝向母親的懷抱，那句難以啟齒的愛，終於被我說了出口，此刻的她也變得脆弱，楞住了兩秒，與我相擁大哭，這個堅強女人又再一次把眼淚留給了我，我們都不再言語，過去的一切心酸、難堪，都在今天順着眼淚離開了，如今不再是過去，而是我與母親愛的未來，也是母親再次綻放的花期。
或許我們不需要去探究抽屜裏的秘密，因為愛本身就是最珍貴的寶藏，讓我們珍惜家人之間的愛，相互理解，去守護那個上鎖的抽屜，讓愛永遠在我們的家中流淌。
（作者為東華三院李嘉誠中學中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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