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湖
內地電影導演韓寒寫過一首歌詞：當一艘船沉入海底，當一個人成了謎，你不知道，他們為何離去，那聲再見，竟是他最後一句。歌詞被譜曲後，由香港歌手鄧紫棋演唱，成為2014年上映電影《後會無期》的同名曲，因其傷感旋律和飽滿情感傳唱一時。這首歌詞，其實並非是寫文人式情愛，而是韓寒在浙江省最東部的海島東極島拍電影取景時，偶然聽說在當地發生的一樁悲壯歷史往事，情緒積鬱有所感而發。
韓寒所寫的是真實歷史。1942年10月，一艘滿載英軍戰俘、從香港出發、目的地日本的船隻，在行經東海的舟山海域時，因並未掛運送戰俘標誌，而遭到美國潛艇的魚雷攻擊，在船隻逐漸沉沒的過程中，日軍不僅不開艙放人，反而以木條釘死逃生艙門，並在船隻傾覆戰俘從水下浮出逃生後開槍射殺，釀成這樁海難史上的悲劇慘案。
一件牽涉到日本、英國、美國、中國四國數千名生命以及背後數千家庭的悲劇事件，從發生到現在一直少有人知，直到內地電影人方勵以此事件為主題拍出紀錄片電影《里斯本丸沉沒》、並於最近在內地公映，這一塵封近一世紀的悲劇，才算昭告於天下。
為還原歷史真相，筆者在此引述網絡上的公開資料，其實信息甚少，中英文都只有寥寥幾百字，略微介紹來龍去脈。
1941年12月7日，日軍突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已佔領廣東的侵華日軍南下進攻香港。盟軍抵抗兩周後寡不敵眾被迫投降，聖誕夜香港陷落。逾萬名包括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在內的盟軍戰士頓成戰俘，被關押在深水埗、北角等四個集中營內。1942年秋，日軍將戰俘分批押送日本當苦役。9月25日，1,816名囚禁於深水埗、主要為英籍的戰俘，被日軍趕上武裝客貨輪「里斯本丸」，兩日後啟航前往日本，戰俘全部擠在三個狹小貨艙內。里斯本丸原是日本郵政部門客貨輪，1920年下水，船長120米、寬18米、排水量7,152公噸，二戰期間被日軍徵用。此外，船上還載有778名日軍。
1942年10月1日清晨6時，「里斯本丸」駛抵浙江舟山對開海面，為美國太平洋部隊第81分隊「鱸魚號」（USS Grouper）發現，並發射魚雷擊中。當天下午日軍驅逐艦「慄號」趕到，將「里斯本丸」上部分日軍先行轉移到艦上，稍後另一艘運輸船「豐國丸」到達，把剩餘的日軍官兵轉移上船。只留下押送戰俘的25名衛隊及77名船員，並將「里斯本丸」拖到淺水區。為防範戰俘逃亡，日軍釘上木條封閉所有艙口。10月2日下午，載浮載沉一天多後，「里斯本丸」終於沉沒，兩個貨艙的戰俘僥倖撬開窗口跳海逃生，周圍船上的日軍不但沒救援，還繼續槍擊在海上漂浮求生的戰俘。最後，828名戰俘葬身大海。
本片投資人、導演方勵之所以投拍此片，正是受接下來的事跡感召，他是韓寒電影的製片人，在取景地第一次聽當地漁民講述了這個真實事跡：隨着海難發生，在當時一千多戰俘落水、周邊船上日軍還在擊殺戰俘的危急時刻，離里斯本丸沉船最近的舟山群島最東端青浜、廟子湖兩個海島漁民，不顧生命危險，自發駕駛漁船趕來救人。其中青浜島出動漁船30艘，救助44船次，營救戰俘278人；廟子湖島出動漁船16艘，救助21船次，救起戰俘106人，共384名戰俘被救起。不過大部分生還者第二天又被上島搜索的日軍捕獲，押往上海再轉日本，最後到神戶和大阪服苦役。只有三名戰俘在當地漁民掩護下逃出生天，被地下抗日武裝一路秘密保護，兩個月後到達當時設在重慶的英國大使館，終於脫離危險。有關海難事件及日軍暴行，經三人見證這才形諸於正式紀錄。
世易時移。日本對這段兇殘的醜惡歷史固然曖昧不提，中國方面除了當年參與救人的漁民們還能口口相傳外，由於缺乏研究跟進，這段往事也塵封海底。英國方面則在1949年初，在香港舉行了悼念「里斯本丸」遇難英俘活動，據說邀請了13名幸運者代表和救人義士代表出席悼念儀式。隨着當事人的一個個去世，往事就這樣點點隨風而去。
方勵投身電影拍攝的經歷也值得記錄。年已71歲的方勵，早年是學地球物理出身的科研工作者。曾創辦地球物理儀器技術開發公司，在地球科學和海洋科學領域獲得商業成功。2002年其公司成功打撈出大連「57空難」黑匣子（2002年5月7日21時24分，中國北方航空公司一架客機在大連海域失事，造成機上103名乘客、9名機組人員全部罹難）。聽到里斯本丸沉船還是在2014年，當時他是韓寒電影《後會無期》的製片人，偶然聽到當地漁民講起這個故事。方勵出於好奇，更基於地球探測和海洋調查的工作經歷，於2016年率領海洋技術團隊開始了相關的勘測工作。確定沉船地址困難重重，根據當時日軍紀錄和美軍紀錄而給出的地址均不準確，擴大搜索範圍後才最終找到。
從此，方勵有了捨我其誰的擔當和責任感。「我不幹誰幹？懂得海底成像搜索技術又懂電影的人，除了我沒別人了。雖然我沒做過紀錄電影，至少沾邊，知道影像意味着什麼。所以我一直對自己說，活該你幹，不干你就是歷史罪人。」他帶領拍攝團隊走訪香港、英國、美國、日本、加拿大等地，展開全球搶救性採訪。一開始時還有兩位海難戰俘倖存者和參與救援的舟山漁民在世，而今他們已全部離世。
從最早尋找沉船到最近電影上映，方勵用了8年時間。據說他花光了所有的錢，疫情期間他的公司都不賺錢，資金鏈幾乎斷裂。方勵說，「從2020年開始，我一年賣一套房，把手頭的房子都賣掉了，現在是租房子住」。不過他還是很達觀：「錢就是用來花的，不用有啥價值。生命太短，一轉眼就過完，什麼才是最大的成功？每天都要快樂，遇到對的人，做有趣的事。」接下來，據說他將搜尋離奇失蹤的馬航MH370，這事已謀劃了三年。
有件事不得不提，筆者有年輕朋友在方勵的電影公司工作，這部據說投資達到5000萬元的電影已在內地公映近兩周，截止今天（9月16日）票房才突破100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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